耳心女未

 

就是想写写我心中的他们。

 

文挺长的，全文21,244字，慎入。

 

 

 

 

Summary ：人不能预知未来，这是一种上天恩赐的悲悯，对他们而言尤其如此。

 

 

 

 

【Leweus】蝴蝶效应

 

 

 

 

1.

 

人在马尔代夫的Marco Reus抱着刚从德国加急送来的包裹，叹了口气，对着电话另一头的Dirk Hebel敷衍了几句，在他的经纪人还来不及继续唠叨之前单手掐断了电话。

他把包裹顺手搁在桌上，探头出去对Scarlett喊了声自己要开始闭关了，却见妻子已经抱着女儿一溜烟没了影，大概是到渡假村附带的商场逛街去了。他无奈地笑了笑，这才顺手带上门坐回书桌前，漫不经心地拆开包裹，拿出一沓沓自己的照片。

好端端的一个新年假期的傍晚，他人离夕阳沙滩和大海只有一扇门的距离，还有几瓶冰透了的啤酒正在冰箱里等着，可他却要被拘在这里鼓捣这些亲签的破照片，怎么想都令人心情郁闷。当初在安排度假房时就不该选这种还带了高级商务办公间的独栋别墅房型的，就该跟Hebel说房间里除了床什么都没有，不，连床都没有，装什么小资情调呢，妈的。

经纪人方才被单方面挂了电话，此刻还在不屈不挠地传讯息过来，Reus只简单回了两个图释就敷衍过去，又发了封短信给Scarlett，让她等等不管想买什么都别犹豫，直接报Hebel帐上，Scarlett迅速回了一串图释，附带一张女儿把冰淇淋吃得满脸都是的照片。Reus这才微笑起来，回了个爱心放下手机，认分地抓过笔开始签名。

亲签是个不费脑子但很费时间的活，他机械式地一张一张签名，不耽误发散地胡思乱想，想起方才Hebel是怎么不由分说地让自己今天必须签完这整包照片，安排了明天一早的快递来取。自己抗议着问为何这么急时，就听经纪人支支吾吾地解释：「不补怎么行，最近要求你亲签的来信数量翻了倍，就连你13、14那两年的库存都发光了呢，」说着又欲盖弥彰地补了句。「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Hebel向来是个称职的经纪人，就是在这种奇怪的事情上太爱较真，要求亲签数量的原因不只他知道，自己知道，就连向来不插足自己事业的Scarlett都知道。

不就是因为近日多特蒙德传出可能不再与他续邀的消息甚嚣尘上，球迷和黄牛们深怕以后再拿不到自己身着大黄蜂球衣的签名照，这才开始疯抢囤货吗？多大点事啊，有什么不能提的。

他想起2013年那会，Götze被传出即将要转会时，也是被按着一天签了几千张才算完，甩着手哭丧着一张脸凑到自己身边来。当时自己一边模仿着笔迹帮忙签了两张，一边笑话他活该，像自己这样老老实实地不转会不就没事了吗？何必这么遭罪呢。说着还想寻求赞同，向在旁边发呆的那个某人喊了一声对他的昵称。

旁边的那个某人却没有出声，只是在自己抬手去挠眉毛时一语不发地握着自己的手腕抽走了签字笔，静静地看着被阻挠签名的自己转而去给Götze捏手，良久才憋出一句：「你是不会离开多特的，对吧。」

自己想也不想，顺口回了：「当然了，你不也是？」

那个某人没有回答，让反问的尾音轻飘飘地浮在空气中，没有人去接，个中情由若是意会明白了便该感到难堪，好在谁也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令人不安的寂静并没有延续太久，便被Götze说想买冰淇淋当作冰敷的撒娇给打破了。自己大笑着一手拉起Götze，一手环着那个某人的臂弯，没有多想，便任凭那个问句消散。

还好，被敷衍过去了。还好，他们之间摇摇欲坠的平静还不必被打破。还好，他们还有时间，还能继续享有无知的幸福。

 

那时候该是多傻啊。Reus回想起来都不禁发笑，都怪Hebel，也该怪Götze。

更怪那个人。

 

如今全世界都在为自己或者抱不平或者看笑话，Reus不是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有多么尴尬，年龄和身体素质都不上不下，纵然技巧不亚于当年，可到底还能再踢几年都说不准，多特不肯给更长时间的合同也是情理中事，都是资本家嘛，又有哪家俱乐部是吃素的？若真当自己吉祥物似的，用普通薪资好吃好喝地养着不让首发，自己反倒该不乐意了。

他曾经一人一城的美谈，为了故土的守候，舍弃一切也要成全梦想的执着，如今看来，却终究成为泡影。

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想过和Dirk Hebel讲到这事，但他的经纪人现在全副心思都放在把他推向价码更高条件更好的俱乐部去，自是没有时间再来关照他的情绪。Reus看着他又白了点的头发，想了想便放弃了。

他想过在新年与Götze互道祝福的电话里说起这事，可正想着，却听Götze率先提起了这个话题，语气中带着尴尬的不安。「那个啊，Marco啊，我说你最近可千万别多想啊，转会什么的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法兰克福这儿也挺好的，要不我替你说说去？」闻听此言，Reus倒没了兴致，笑着转移了话题。

他也想过着与Scarlett聊过这事，可即便打好了腹稿，一对上她单纯澄澈的视线，到了嘴边的话又全被吞了回去。是思绪紊乱也好，是问心有愧也罢，Reus看着她带着笑意的疑惑目光，只能迎上前亲吻她的额头，笑道没什么，你今天真好看。

 

他本可以挑战命运，本可以证明自己的能力，本可以走到充满掌声与荣誉的地方，可他不能，他不要。

他这样近乎执着甚至沦为他人笑柄的追求是一种警惕，是一种提醒，是为了告诫自己，曾经为了初心，为了成全自己的理想，他曾付出过什么样的代价。

可如今，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没有人会懂的，Reus明白，便索性不提了。说到底，这样的情绪除了自己以外，谁也不会懂的。

除了自己，还有那个人。

试图守护与追寻梦想的渴求，不顾一切地近乎执着，倾尽全力付出所有却被人笑话的失落。那个至今都未能得偿所愿的人或许会懂。

只可惜，太晚了呢。懂不懂的，也都无所谓了，到底都过去了，事隔经年，那个人也不会再像以往那样，把自己当成麻烦小孩来过度保护了。

 

Reus又兀自笑了会，才反射性地伸手去轻按眼角，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培养起的坏习惯。

又想起他了。

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就算手上还拿着签字笔，靠近眼旁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漫不经心地想，手腕却蓦然被人一把攥住。

本能该要让他甩开来人的手，可他却没有。这个人，这个动作，这个手掌的温度过于孰悉，他没有任何防备，也不该竖起任何防备，只是愣愣地抬眼，看向面前的人。

一切都是这么无法用常理解释，却又理所当然的令人发笑。就见那个某人，那个总把自己当麻烦小孩的某人，那个害得自己染上一回忆过去便眼眶生热的坏习惯的某人，竟跨越了时间和空间，以年轻人独有的倔强样貌，眼神纵然茫然破碎，却仍带着经年不改的温柔与任性，出现在自己面前。

 

上天啊。

Reus全身笼罩着几不可感的纤薄颤抖，差点便要脱口喊他，可那个亲昵的称呼到了嘴边又被咬着舌头硬是吞下，很疼，疼得几乎要掉眼泪，可他却空不出手去按压眼角。

 

无需这样的痛觉也知道这不是梦，这肯定不是梦。他从不曾在梦里见过他。

 

他只能任凭面前的人小心翼翼地把自己手里的签字笔抽走，闭了闭眼睛，略顿了下，才轻轻挣开那人的手，对上他的目光，微笑着招呼。「是你啊，Robert。」

 

 

 

 

2.

 

Robert Lewandowski结束了公益活动，从医院回到家时，天已经快黑了。顽强不甘的落日斜斜地撒在窗台上，明晃晃的细碎光点看得人心里暖意融融，却无法对实际的室温带来帮助。

家里没人在，Anna带着Klara和Laura出门餐叙了，她总笑称女儿们是自己最得力的公关经理，没有任何合作商见了那两张肉嘟嘟的小脸和那甜笑着与人打招呼的奶音，还能够拒绝Anna的要求。

他脱了口罩换下外出服，随便进浴室抹了把脸，始终垂着眼睛，刻意避开了与镜子里的自己对视，拒绝从倒影中看到来自日渐沧桑的自己的悔恨和批判。

还好Anna不在家。

 

往矫情了点说，在过去这一年来，他确实过得不算太好。

痛失金球，世界杯成为笑柄，远走西甲后不上不下地浮沉了大半年，他曾为了所谓的追逐梦想而渴望而疯魔，不惜舍弃了一切也要成全自己的那份执念，拚尽所有最终一无所有的茫然无措。

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和Pini Zahavi讲到这事，经纪人却没有心思关照他的情绪，而是拿着平板计算机追着辗着要他多看几眼数据，Lewy反手就把人锁在了试衣间外。

他在欧冠小组赛败给拜仁后打电话恭贺Müller时说起这事，却只换来无情的嘲笑。「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当初让你留在我大拜仁你就不要，现在好了吧，被老子2-0和3-0了要无缘16强了吧哈哈哈哈哈哈哈，所以我说你啊你，该！」电话另一头传来Neuer的训斥声和打在Müller额头上的爆栗声，在人鬼叫起来前，Lewy果断挂了电话。

他也试着与Anna聊过这事，问她迄今为止的人生有没有过遗憾，Anna并没有思考太久，直爽地回答没有。

说的也是。Anna太聪明了，她从不向时运低头却也不与命运作对，所追求的一切都与自身的能力匹配得恰到好处，年纪轻轻就收获了大量奖牌荣誉，在对的时间急流勇退，与一生挚爱组建家庭，养育了两个可爱的女儿，创业的品牌一推一个准。

Lewy曾说Anna是这个世界上最会选择的人了，而Anna则搂着他的脖子笑道：「我们选择了对方，所以彼此彼此不是吗？Herr Lewandowski。」他没有回答，只是亲了亲她的鼻尖。

Anna是这个世界上最会选择的人了。Lewy想。不像他。

 

他本可以安于天命，本可以承认自己的能力，本可以过上平静安稳的日子，可他不能，他不要。

他这样近乎执着甚至沦为他人笑柄的追求是一种警惕，是一种提醒，是为了告诫自己，曾经为了野心，为了成全自己的梦想，他曾付出过什么样的代价。

可如今，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几次试着与人对话来梳理情绪未果后，Lewy便再也不提了。毕竟也没有用，只是徒增他人担忧，不提也罢。说到底，这样的情绪除了自己以外，谁也不会懂的。

除了自己，还有那个人。

试图守护与追寻梦想的渴求，不顾一切地近乎执着，倾尽全力付出所有却被人笑话的失落。那个至今都未能得偿所愿的人肯定会懂。

只不过，自己最想与之谈论这事的那个人，如今是再也不会蓦然从身后跳出来吓人一跳，再带着那样能点亮冬日的明媚笑意迎上自己的目光了。

 

外面的天已经全黑了，Lewy走进书房，顺手反锁了门，把自己摔进小沙发里，支起手臂挡在眼前。他不想从窗户的反射中看见自己的无能，也不想任光线落进眼底晕开的细碎光点带来金灿灿的孰悉幻觉。现在的他只想做一场梦，一场不会醒来的梦，一场有他的梦。

他听见刻意放轻的脚步声落在自己身旁的地毯上，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便只听「哇！」的一声在耳边响起，旋即遮在眼前的小臂被人扒拉开来，随之揉合着光线洒进眼底的是那头金灿灿的头发，和那足以令人头晕目眩的明媚笑意。

 

上天啊。

这是梦吧，这肯定是梦。

否则他最想梦见的这人，怎么能够跨越了时间和空间，以年轻人独有的天真模样，纵然有些茫然却也满怀信任地看向自己。

Lewy愣愣地坐起身，看着面前笑歪了一张脸的年轻人，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唯一能反应过来的动作，是在起身的瞬间便将面前的人拥进怀中。

还好，还好Anna不在家。

 

他口干舌燥，他欲语无能，良久才终于开口，嗓音干哑颤抖。「是你吗，Marco？」

 

 

 

 

3.

 

Reus安静地端详面前年轻的Lewy，不自觉地将人与上次见面的样貌重迭，一切都像是未曾改变，却又像是都不一样了。他一瞬间竟有些恍惚。

岁月对这人实在足够宽容，年少的他除了眼角少了些皱纹外，还真与现世看不出差别。可时光对这人却也实在过于残酷，这个在过去眼底还有光的青年，究竟是如何一步步走着，才被折磨成如今模样的。

他便这么静静地看着他，过了一小会才意识到如今的自己才是身为年长者，是该先发话来厘清局面的，于是连忙起身，清了下喉咙，道。「你是Robert，对吧？Robert Lewandowski？」

Lewy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才傻愣愣地点点头，Reus微笑起来，比着书桌对面的椅子道。「好久不见了，快坐吧。」待两人都坐下后，Reus才继续道。「你认得我吗？我是……」

「你是Marco，我当然认得你。」Lewy第一次开口说了话，嗓音沙哑，带着他年少时独有的鼻音和倔强意味。

「那就好，至少你不是从别的不认识我的平行宇宙突然被拽到未来，以为我是绑架了你的反派大魔王，你知道的，像《奇异博士2》那样。」最近迷上看科幻英雄电影的Reus玩笑道。「你看起来比我年轻，我上了年纪了，可不一定打得过你。」

「……我不认识那位博士。」还没搞清楚状况的Lewy却没有笑，只是立刻嘟囔着小声回嘴。「但不管是什么平行时空，我肯定都能认得你的。」

救命喔，他年轻时也太他妈可爱了吧。Reus咬着下唇，努力不让自己笑出声，故作镇定地道。「好的，那么肯定认得我的Herr Lewndowski，我想我们该先来了解一下现在的基本情况。我这里是2023年，你呢？」

「2023？」一直有些茫然的年轻人这才像是突然被现实砸中，语调也局促起来。「我、我这边是2014年的。」

2014年。Reus短暂地闭了下眼睛，才继续道。「好的，欢迎来到九年后。那你是怎么来到未来的呢？」

「我不知道。」Lewy深深地蹙起眉，语速越来越快。「我最后的记忆是我刚跟Cezary通完电话谈好明天的行程然后就去睡了我很紧张还睡不太着感觉只是闭了闭眼然后再睁眼人就在这里了。」他越说越急，突然动手挥了自己一耳光。「这肯定是梦。」

他这巴掌挥的可真重，好在Reus反应敏捷，在Lewy来得及自我伤害前眼捷手快地扣住了他的手腕，用力过猛得连指尖都微微生疼，待蓦地加速的心跳略平复了些，才报复似地加重力道捏了捏他的腕骨，没好气地哼声。「这不是梦，行了吧。」说着不满地横了他一眼，又觉得不能跟如今小了自己七岁的家伙置气，只能耐着性子道。「要不你试着再睡一会，说不定睡个觉就能回去了呢。」

又慌又急的年轻人跳了起身。「都这种时候了，我怎么可能睡得着！明天可就要去签约了！」话音方落，便戛然而止。

是呢，是2014年，是他们还能共度的最后一年，是他离开自己的那年。

Reus仍然攥着他的小臂，安静地看着Lewy蓦然惨白的面容和躲闪着不敢对上自己的眼睛，良久才轻轻地笑了起来。

上天啊。

 

「我明白了。你是来自2014年1月3号的Robert Lewandowski。」Lewy诧异地对上他的视线，旋即仓皇地避开了，Reus却没有被他的情绪感染，只是温声道。「再次自我介绍，我是Marco Reus，这里是2023年1月3号，欢迎来到九年后。」

Lewy不敢看他，只是垂着脸试图把自己的手抽回，而多年后的Reus难得执着，用力握紧他的手腕，凑上前去寻他的目光，直到能望进那盈满窘迫不安的破碎眼眸时，才终于笑了出声。「行了行了，你别那个脸，你以为真能瞒我一辈子啊？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当然知道的。」

他笑着轻轻用拇指摩娑他的掌心，语气是连自己都没有预料到的平静。「明天就去拜仁签约，对吧？」

Lewy没有回答，过了很久才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4.

 

「Lewy！Lewy是你吗？我好想你！天啊这是哪里？我在哪里？为什么我会在这里？我刚刚还好端端地躺在床上的，怎么一睁眼就来到这里了？我这是瞬间移动了吗？我竟然有这种超能力吗！天啊我会不会被抓去做人体实验啊？等等，我有话要问你小子，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回答了！奇怪了，你家哪个房间什么时候装潢成这个样子了我怎么不知道？不对不对，我不是要问你这个……」

这是梦，这绝对是梦。耳边传来那个人年少时尚未被时光砥砺过的轻软嗓音，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Lewy分不清自己是否身处梦境，更是不愿清醒，恍惚间收紧了手臂，听着那个声音逐渐微弱，他叹了口气。这到底是梦。他带着遗憾想。

可过了一会，他又感觉到背上传来几下小心翼翼的拍抚，顺着这样的动作一切才逐渐清晰，沐浴露的香味，拥抱的孰悉温度，和那头金灿灿的头发搔在自己脸颊边的微痒感受，Lewy愣愣地眨了眨眼，才松开了点力道，仔细去瞧自己怀里的人。

只见年轻的Marco Reus乖巧地伏在自己怀中，感受到自己终于松了手，他才支起手肘，抬手捧起自己的脸仔细端详，低声道。「Lewy，是你吗？你怎么变老了？」

他喊他Lewy。

这不是梦，这不能是梦。变老了的Robert Lewandowski瞬间红了眼眶。

 

待情绪稍微平复了点，Lewy才拉着年轻的Reus在沙发坐下细细查看，试图将面前的人与前次见面的样貌迭比对，用目光描摹这孰悉得像是早已刻进心底的眉眼，恍惚间几乎遗忘了自己对现世的他的容颜又是多么陌生。

一切都像是未曾改变，却又像是都不一样了。

时间对这人实在过于专横，不由分说地在他的脸上增添了皱纹，夺走了他年少时被千万少女追捧的容颜，留下一个粗糙了受伤了的躯壳。可年华对这人却也实在过于仁慈，面前这个眼底有光的青年，即便历经别离挫折，受尽磨难委屈，他眼底的光也未曾消散过。

Lewy安静地看着他，过了一会，Reus才扯了下他的手，绽开一个歪歪斜斜的笑容。「怎么啦？都看呆啦。年轻的我就让你这么着迷吗？」

「是啊，」Lewy的眼角柔软了下。「非常。」

「那你慢慢看吧，我又不会跑。」Reus笑着道。「但在你继续看着我发呆之前，你能不能先跟我解释下现在的情况？我实在不知道我现在在哪里，又是为什么会在这里。」

「今天是2023年1月3号，你是Marco Reus，你现在人我家的书房里，你身边坐的人是34岁的Robert Lewandowski。至于你为什么在这里，」Lewy只觉得自己心都要化了，回握他的指节。「我也不知道，但我感谢上天。」

「1月3号。」只可惜Reus抓错了重点，虽没有收回手，却也未回应他。「太巧了，我这里也是1月3号。」

「是吗？」Lewy漫不经心地应了句，继续捏着他的手指。

「可不是吗。」他抽回了手，扳着指头数。「前天才在慕尼黑陪Mario跨完年，昨天继续留在那里参加国家队聚餐，和他们喝多了睡到中午，今天傍晚才回来多特蒙德的。」Reus说着瞇起眼睛，似笑非笑地道。「说起来，我这几天打了好几通电话给你你都没接，短信也都不回，还是不是兄弟了？我回来后本来想直接去找你的，但连喝了三天酒实在累坏了，想着先睡会明天一早就去你小子家堵你，这下可好，一堵让我堵到了九年后的你。」他戳了戳Lewy的手臂。「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啊Herr Lewandowski，说，为什么躲我？」

 

在慕尼黑陪的Götze？自己都没接他电话？九年后？

上天啊。

 

Lewy愣住了。他那里也是1月3号。

Lewy记起来了。记起了自己躲了他好几天。记起了从1月1号凌晨在电话没接通后他发来的跨年祝贺短信、到1月2号零星收到的几封闲聊短信和突然灌入的几十通电话、再到1月3号沉寂了一整天后跳出的那封他不敢点开看的短信。记起了那封短信在预览窗格显示的内容是是「Lewy，明天你能不……」。也记起了自己为什么躲他。

Lewy明白了。面前的Marco Reus，来自2014年1月3号，来自自己正式签约转会拜仁的前一天，来自他们终将渐行渐远的前一天，来自他即将伤害他的前一天。

 

面前的人仍然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Lewy想保护这份一无所知，一时什么都说不出口，慌乱地撇开视线，才欲盖弥彰地扯了扯嘴角道。「你傻啊，我怎么可能躲你。应该是那时候手机坏了吧，我也忘了呢。」

他的演技拙劣，但好在Reus看起来没有起疑，只是安静地看着他，良久才扬起一个完美的笑容。「是吗，真是不巧。」

「你说你去慕尼黑找Mario，你们都去了哪里？」见他似是相信了，Lewy赶忙转移话题。

Reus垂下眼睛，笑道。「就是去喝喝酒聊聊天啊，这有什么好说的。再说了，我明天不就要见到你了，我肯定都跟你说过啦。」

不，他没有。不，他明天只会看到拜仁慕尼黑官宣与自己签约的新闻。不，他从明天开始，就再也不会和自己这样亲昵地说话了。

于是Lewy攥住他的手，执拗地道。「可我想听，现在就想。」

Reus顿了下。「笨蛋。」他揉了揉鼻子，才笑了起来。「Lewy，你是笨蛋。」

他接着巨细靡遗地与Lewy分享那几天发生的一切琐事，而Lewy握着他的手安静地听。他错过了这个人生命中太多的时光，哪怕只是这一小段记忆，他也想要补上。

 

这不是梦。

 

 

 

 

5.

 

时间像是被他们之间的沉默给无尽放大，他们并没有像故事中描写的那样傻站在原地大半天，其实只不过几分钟时间，可Reus明显能看见年轻的Lewy煞白的脸上表情丰富多变，不禁喷笑出声。

方才未成功落下的那记耳光像是在此刻顺着Reus的笑给热辣辣地抽在脸上，Lewy涨红了脸，反拽住他的手，一迭连声地道。「不是这样的，Marco你听我解释，我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Reus却像是心情很好的样子，轻快地接了他的话。「不是什么？不是刻意瞒我？不是联合了所有人不让我知道你要转会？不是躲着我不告诉我明天就要签约了？」

他说着轻松，却像是又一巴掌搧在Lewy脸上，Lewy苍白的解释全被淹没在含糊的嗫嚅中，终于没了声音。

Reus看着他破碎的神情，忍不住笑了起来，绕过桌子走到他面前，拍拍他的脸颊道。「行了，你那什么脸，好像我欺负你了一样。」

「你不应该知道的。」Lewy喃喃自语。

「我怎么能不知道。」Reus又好气又好笑。「都九年了，你以为你能怎么着？天天拜仁和多特来回跑啊？德比时使出分身技自己踢自己啊？」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Lewy不理会他的打趣。

「还能什么时候，就你正式签约那两天啊。」Reus避重就轻。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Lewy执拗地继续问。

「还能怎么知道的，看电视，看新闻，看群组里的讯息？」Reus耸了耸肩。「总不能是某只大嗓门的小鸟飞来跟我说的吧。」

「……」Lewy垂下脸，过了一会才小小声地问。「那你知道了之后，你怪我吗？这些年你过的怎么样？我们还像以前一样吗？」

Reus没有回答，只是弹了下他的额头。「别想了，小鬼，我是不会告诉你的。听说过蝴蝶效应吗？你现在不知道的事情，最好还是继续不知道的好。」他淡淡地说。「况且，这都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可我刻意瞒你的。」Lewy深深拧着眉头，又重复了一次，彷佛这是真理。「怎么能让你知道。」

Reus笑着揉开他的眉心。上天啊，他可真是个傻子。

 

他不打算让Lewy继续消沉下去，拍拍手支起一个笑容。「来吧，明天可是你的大日子呢，讲这些干什么，我们还是先想想怎么送你回去要紧吧。」

Lewy没有回答，只是继续耸拉着眉毛，时不时可怜兮兮地瞥他一眼。Reus只觉得自己心都要化了，实在看不得他这副模样，心生一计。「你要实在真睡不着，不然试着摆出一些像要起飞的姿势吧？我看电影有些都这样演的，在穿越前总是要有那个气势出来，你不妨试试？说不定就成功了呢。」

在Lewy还没反应过来前，Reus便拽着他的手，硬是把他摆成一个经典的超人造型，忍着笑倒退一步假意欣赏。不管Lewy尴尬的神情，又兀自上前给他调整。「啊，可能不是这样的，超人太落伍了，这几年最红的是钢铁人，来来来你也试试。」

他便这么一次次地把人摆成奇奇怪怪的姿势再憋着笑端详，Lewy也由着他，可却始终低垂着脸，眉眼间的阴郁没有消散过，彷佛这对他而言是种于事无补的赎罪，是要用这样滑稽的姿态做为补偿他曾经对他的隐瞒，Reus沉默着微微皱起眉，手上的动作也停了。

Lewy抬眼去瞧，见Reus脸色沉了下来，一时有些手足无措，正想着该说点什么前，却只听Reus突然一本正经地说。「要不你跳一下吧。」

他一头雾水，但仍原地直上直下地跳了几下，想从Reus脸上再骗得一抹笑意。可Reus却没有笑，只是想了想，绷着脸又道。「不是这样的，应该要更动感一点。你知道的，像超级马里奥那样，跳起来。」

他既发了话，Lewy纵然半信半疑，却也顺从地摆了个标准的超级马里奥姿势，呆呆地跳了一下，却只见Reus早有准备，迅速拿出手机拍下了他的傻样，这才终于爆笑出声。

 

上天啊。即便在这样荒诞的情景下，即便知道过往的自己即将要眼看他背影远走却无能为力，即便他永远不会明白，可在这个当下的自己，却仍然只想着要把他从这样自我苛责的情绪中逗笑。

Marco Reus啊，你这可真是栽进去了，纵使九年过去了，你依然没有走出来。你可真是个傻子。

 

见Reus笑得前仰后合，Lewy才明白自己这是被他耍了，不禁无奈地笑了起来。

他对他的心绪一无所知，只是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替笑得太过的他拭去眼角滑落的那滴眼泪。

气氛复又寂静。

 

 

 

 

6.

 

直到年轻的Reus比手画脚地把这几天的故事说了遍，细节具体到连他在酒吧和Götze打赌输了所以得把鸡尾酒上的柠檬给生吃了，他才终于能喘口气，笑盈盈地抬眼看向Lewy。「好啦，都是我在说，那你呢？你都不想告诉我你这几年过得好不好吗？」

「不。」Lewy想也没想，立刻拒绝了，可见Reus被自己僵硬的语气刺了一瞬，他便又后悔了，慌忙信口编出理由。「蝴蝶效应，你听说过吗？我要是告诉你了，可能会对你我的未来造成不能挽回的影响，所以我不能说。」

Reus静静地看着他，笑容端正完美，点了点头。「我明白。」

即便面前的人平静如斯，可Lewy依然心下不安。这是上天给他的一份奇迹，让他能再拥有这个人、这个对未来仍一无所知的人、这个还未被自己伤害的人一小段时间。

曾经的麻烦小孩早已不再需要自己，可上天知道他有多怀念那些无条件地纵容他的时光。这是上天的恩赐，他得把握机会，好好宠爱面前这个还未对自己失去信心的麻烦小孩。

在Reus垂下脸前，Lewy握住了他的手，温声问。「要不这样吧，对于未来，你有什么想完成的心愿或想知道的事情吗？我或许不能明讲，可说不定我能给你点提示呢？」

Reus愣了下，想了想才道。「要不你告诉我最近一期的乐透头奖号码吧。」

Lewy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不禁笑了起来，亲昵地刮他鼻子。「没想到你这么现实，我还以为你会想知道跟自己或球队有关的事情。」

「这就是我最大的心愿呀。我想赶快赚钱。」年轻的傻子偏脸躲开，执拗地说。「赚大钱，这样我就可以把离开的人，把Mario买回来了。」

只见他的笑意中合上了苦涩的意味，眼角微微下垂，似哭非哭的模样，Lewy心口一窒，他最看不得Reus这副模样。去他的蝴蝶效应。「没事的，Mario会回去的。」

「真的吗！」Reus的眼睛亮了起来。

若说在开口的一瞬间Lewy还有些后悔，但一看了面前人晶亮的眼眸，他便笑了起来，把所有顾虑抛诸脑后，忍不住继续哄他。「当然了，我骗过你吗？我虽然不能具体告诉你是什么时候，但是会有那么一天的。」

「那太好了。」Reus一蹦半天高。「这样我们三个又可以一起踢球了！」

Lewy的笑意终于凝滞住了。上天啊，原来这就是他最大的心愿吗。

 

在他僵硬的这一瞬，Reus的眼神飘忽，瞥见书桌前的扶手椅上随手搭着的球衣。「啊，可你后来还是去了巴萨。」他苦涩地笑了起来。「Lewy，那又何必呢。」

Lewy连忙解释。「不是的，半年前才去的。」这可不算骗。

「西班牙太远了，我们还有保持联络吧？还是最好的朋友？至少两天要打一次电话，两个礼拜要见一次面？」他皱着眉问。

「你傻啊，那当然。」他们早已没了联系，就连社群平台的关注也已解除了。

「这样啊。那也好吧，西班牙冬天没那么冷，冬歇时我刚好可以去找你过冬。」

「那多好，当然没问题。」自打转会巴萨后，他们便连以往一年两次的国家德比都见不着了。

「而且我还可以顺道看看Mes和Toni。对了，他们俩在皇马都好吧？」

「当然，都挺好。」那两人一个早已离开欧洲，另一个也即将退役了。

「太好了，回去后我要记得先介绍你们几个认识认识，这样你们之后比赛遇到也不生分。」

「那就拜托你啦。」别说介绍朋友认识了，往后数年，他们将连朋友都称不上。

「对了，我们国家队的人都好吗？啊，这么讲你可能不太孰悉，你知道的，差不多就是拜仁那些老家伙们，我们队长Philipp Lahm、Bastian Schweinsteiger、Manuel Neuer、Thomas Müller他们？」

「就像你说的，我不太孰悉，但看着都挺好，都还很活跃呢。」怎么会不孰悉呢，他们与他做了多少年队友啊。这些人其中两个已经退役，一个近日骨折了回归遥遥无期，另一个则是被雪藏多日不复以往荣光。

「Philip和Basti还没退役？太好了！那Miro呢？还有Benni呢？有他们在，世界杯我们表现得怎么样？我表现得怎么样！」

「我们小火箭可厉害了，你与你的队友合作无间配合默契，你们家在世界杯上可出风头了。」他们的确即将赢来大力神杯，可他却因伤病无缘参与夺冠赛事，后两届也依然数次缺席，德国队更是止步于小组赛，不再能在世界舞台上展露头角。

「Mats也好吗？他最近老是忧心忡忡地看着我，也不知道是哪里有毛病。该不会是我得绝症了吧？」

「你别乱讲。他好着呢，应该是便秘吧，你别理他。」Hummels和拜仁家的Neuer及Müller来往密切，老早就知道了自己转会的消息，却又囿于自己的请托不能在Reus面前泄露，自是左右为难，也是辛苦他了。

「那Jürgen好吗？自从Mario离开后他总是有些闷闷不乐，这几天更是拉着个脸，躲着我偷偷接电话，不知道搞什么鬼。」

「大概是更年期吧，你体谅体谅。」那几天Klopp还在积极地与自己的经纪人Cezary Kucharski谈判让自己留下的可能性，心情能好才有鬼了。

「好吧，我不跟他计较就是。想到有一天我、你、Mario、Mats、Łukasz、Jürgen，我们都还能在一起，我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呢。」

「是啊，会有这么一天的，你要等。」不会有这么一天的。接下来慢慢的，他们一个一个，都会离开他的。

「知道多特一切都好，我就放心了。」

「好，当然都好。你也很好的，总有一天，你会当上队长，你会带着这个你深爱的地方站上巅峰，取得荣光。」他的确会的，只不过，这个他深爱的地方，似乎已经不再需要他了。

「对了，虽然我听了这些是挺开心的，但你跟我说这么多真的没关系吗？蝴蝶效应？拜仁会解散？我会变成一只羊驼？会引起宇宙爆炸？」

「啊，这没事的。」他压根不在乎，信口胡诌。「这些都是你无法凭一己之力改变的事情，所以没关系的。」

「是啊，都是我无法改变的事情。」他微微勾起唇，才做了个鬼脸。「好吧，虽然舍不得，但至少你不是去拜仁，不是吗？」

「是啊。」他忍着痛，强着笑。

「也还好我们还有很多年可以在一起，你说是吗？」他抬眼直勾勾地看他，笑意盈盈。

「是啊。」他扯了扯嘴角。「还好。」

 

谎言总是在方脱口时才分外艰难，可一旦舍弃了道德感将头几个捋顺了，接下来的也当驾轻就熟。

面前的Reus笑容端正完美的近乎不真，Lewy近乎绝望地想将最好的都捧到他跟前，能多一刻是一刻，他想维持这分笑意，哪怕这所谓最好的一切就现况而言，不过是以虚假的未来骗得人绽开笑颜。

 

上天啊，再给他多一点时间吧。让现世永恒地凝固在这一刻，无关过去也无须未来。让他留住这个人吧，只要一刻就好，只要还能让他们做这场梦就好，只要停在这个人还会对自己微笑的这个瞬间就好。让时间慢下来吧，慢慢走，慢慢走。

他即将要伤害他了。

 

Robert Lewandowski啊，这是来自上天的恩赐，是你最后一回能好好珍惜面前这人的机会。

你即将要伤害他了，你要把握好了，请你为他，最后做一场梦吧。

你即将要失去他了，你要把这一切都记清楚了，请你为自己，最后做一场梦吧。

 

Lewy用了一个又一个谎言，来支撑这场过于美好不真的想象，而Reus始终带着完美的微笑，任凭他为他们编织梦境。

人不能预知未来，这是一种上天恩赐的悲悯，对他们而言尤其如此。

 

 

 

 

7.

 

这么相对无言下去也不是办法，何况他离自己实在太近了，近得令人慌神。Reus回过神来，倒退一步拉出安全距离，扬了扬下巴指挥年轻的Lewy坐下，自己则坐回原位，拿出手机开始搜寻「第一次穿越就上手」「你不可不知的穿越小知识」「急！九年前的暗恋对象突然穿越到我面前该怎么送他回去！在线等！」等无用信息。

坐在他对面的Lewy则是安静地看着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任凭时光流转在他们之间的静默中。他的视线灼热得令Reus心烦气躁，关掉了一个建议「吻他，没有什么是一个真爱之吻解决不了的，如果有，就两个」的页面。

气氛太尴尬了，偏偏面前的小王八蛋又死盯着自己不移开视线，Reus忍下了想把手机糊他脸上的冲动，清了下喉咙。「这样吧，我看有些人说之所以会触发穿越剧情，是因为有未了的心愿，不如你说说，我看能怎么帮你完成？」

Lewy皱起眉，想了想才道。「你说的这种情况，不应该是穿越回过去的设定吗？我是来自过去的人，纵有遗憾，也不是你能帮忙解决的吧。」

啊，这倒也是。伶牙俐齿的小混蛋。Reus哑口无言，本就是拿来打破沉默的话题却没能起到作用，他无助地耙过头发，心下暗忖若是这家伙真回不去了怎么办？该怎么对Scarlett和世人解释？对外宣称这是Robert Lewandowski的私生子说得过去吗？

这边的Reus径自烦恼，他对面的Lewy则一语不发，良久才突然喊他。「Marco。」

Reus吓了一跳，抬眼看他，而Lewy望进他眼底，又沉默了下，才悄声道。「你才是身在未来的人，若真要讲未了的心愿，也该是你来说吧。」

「Marco，或许，你对于过去有什么遗憾，是我可以帮你补上的呢？」

Reus终于愣住了。

 

是啊，怎么会没想到呢。

他现在握在手上的，可是倒转时间的魔法啊。

他可以让Lewy记下自己往年每次因伤病错过重大比赛的时机，那阵子便足不出户，也不参加联赛了，最好住到医院去彻底检查调养，保证自己能健健康康地参加世界杯。

他可以让Lewy回去告诉自己最近一期乐透的头奖号码，不，最好多几期，要赚就赚他个几十亿。赚了钱，就可以把Götze买回来，好好把多特打造成顶级球队，就可以让Klopp留下来，砸大资源在培养老将身上，就可以彻底杜绝Hummels一开始离开的可能性。

他可以让Lewy提醒自己在2015和2018年与多特续约时，一次多签个几年，最好签个终身契，让那帮老家伙没有机会甩开自己，也不致落得今日这般尴尬的境地。

他可以的。

 

他还可以，他还可以让Lewy不要走，他可以做到的。

他或许有机会，应该说，他有机会的。理由多的是，随口用真假参半的谎言哄骗，要是这么做肯定会后悔，会让他们渐行渐远，会造成世界末日。他是身处未来的人，怎么说都是对的。

别傻了，不可能的。他不会留下来的。

如果能做到呢？告诉他，他的野心终究败给了时运。告诉他，他白白背了叛徒之名多年最终仍未能得偿所愿。告诉他，他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告诉他，不只是转会这事，还有关于他们的，他对他的……

放弃吧，这太危险了，就算有机会也不行。他不能留下来的。

可这是上天赐与他的奇迹啊。都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依然没有走出来，难道这不足以说明什么吗？他为什么要放弃？凭什么让他放弃？也许，这一次也许，他可以，他们可以。

算了吧，都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想这些做什么呢。他不可以期待他留下来的。

但他可以这么做。他可以不用无能为力地看着他的背影远走。

他要这么做。

他……

 

Reus的思绪纷乱，微垂着脸陷入长考，Lewy努力捕捉他被隐藏在阴影下的神情，却看不真切。又过了一会，见Reus没有要接话的意思，Lewy才小心翼翼地继续道。「Marco，若要说到遗憾，我自然没有立场，也没办法揣测你这些年过的怎么样。我这么说或许有点自以为是了，可当年，当年我有很多事情没有告诉你，不只是转会这事，还有很多，关于我们的，我对你的……」

Lewy一字一句仔细拣选用词的话语尚未完整，Reus便蓦地站起身打断了他，力道过猛险些碰倒了椅子，他却无心去哪怕作势一扶，只是背过身去掩埋所有心绪，双手紧握成拳方能制止那分纤薄的颤抖不致失态。

太危险了。他不能听，他不能想，他不能这么继续下去。

于是他径自越过Lewy走到门边，背对着人开口，压下心中蓦然燃起的那把无名火，将嗓音控制得很好，不泄露一丝端倪。「行了，Scarlett也快回来了，你在这里被她看到不好解释，陪我出去散散步吧。」

Lewy跟着起身，视线落在他紧绷着的肩背上，努力找回自己的声音。「Scarlett？」

太危险了，他不能这么做。

Reus面无表情地回头看他，对上Lewy灰蓝色的眼眸，看穿了他明知故问的那分倔强，不禁微微勾起嘴角，一字一顿地道。「我的妻子。」

 

 

 

 

8.

 

在Lewy把能编的不能编的谎言都给年轻的Reus说了个遍，他的麻烦小孩像是兴致很高的样子，踢了踢脚，环顾了一周，才装作不经意地问。「对了，那你后来，结婚了吗？」

「没有啊。」Lewy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你都34岁了大哥。」Reus皱着鼻子嘲笑他。「还不结婚啊。」

「成天跟你瞎混在一起，谁要和我结婚呀。」他依着方才编造的故事骗道。

「……」Reus答了一句什么，说的太轻太快，Lewy没来得及听清，本想询问，却只听Reus又笑着追问。「我以为你跟你那女朋友，叫什么来着的，Anna？感情挺好？」

「啊，后来发生了很多事，就这样了。」Lewy扯了扯嘴角，避重就轻。

Reus定定地看着他，视线却有些飘忽，像是越过了面前的人，也像看着更远的地方。Lewy本能性地想跟着回头去看自己身后，却被一把按住了手。「这样啊。」Reus一字一顿地重复，反复回味着这句话。「也是啊，你若是成天和我瞎混在一起，谁要跟你结婚呀。」

他的眼底眨着Lewy读不懂的情绪，手心冰凉，带着纤薄的颤抖，良久才似笑非笑地道。「这么看来，未来也不差嘛，我开始期待了。」说着他蓦然起身，避开了视线，只是轻声道。「只是还不知道怎么回去呢。」

他的笑容很淡，淡得Lewy看不清，他一时有些心烦气躁，跟着起身攥住Reus的手腕，鬼使神差地说。「或许回去的方法是一个吻呢？」

话音方落，Reus便抬眼望向他，见着人清澈的眼神，Lewy便想抽自己一巴掌，在心里暗骂自己是个禽兽，正想着该怎么圆过去，却只听Reus开了口。

「行啊。」他说，可眼里却没有笑意。「试试吧。」

 

Lewy方才所有试图解释的借口瞬间蒸发，脑子一热欺身上前，小心翼翼地捧起他的脸，像捧着世上最易碎珍贵的一件宝物。他的拇指扣在Reus的耳廓上，他在过去曾这么做过千百次，在赛前的祈愿好运，在赛后的温声安抚，在庆祝时的拥抱欢呼，在训练时的相视而笑，在偶然恍惚时分的情深缱绻，在拉开安全距离后的体面粉饰。

他曾这么做过千百次，曾想象过接下来的场景千百次，曾在梦里重复这样的举动千百次，可这将是他们之间的第一个吻。

这不是梦吧，如果这是梦，请不要让他醒来。

他们靠得太近了，近得他能听清彼此的心跳声，近得他能看见Reus的眼睛里落进自己的倒影，近得他能在这样毫无保留的目光中品味出一分遗憾的意味。

他低声开口。「把眼睛闭上。」

他不能去看，不能在这个当下退缩，不能从梦中醒来。这是上天赐予的奇迹，是他们的第一个吻，他要把握好了。

Reus顺从地照做，他们离得越来越近，Lewy几乎能数清楚他浓密纤长的睫毛，和他脸颊上那几颗淡色的痣。

也能看清楚他泛红湿润的眼角。

 

吻落下了，他的梦醒了。

 

那个吻最终落在了Reus的额头上。

他的唇只轻轻地在他的额头上贴了一下，连个印子都没有留下，单纯平和得几近无害，可Lewy却止不住地想哭。

他得用尽全部心力才能克制住自己，压着Reus的肩退开一些，刻意避开了视线不敢再次逾矩。是以他没有看见Reus仍然闭着眼任凭泪水渗出，没有看见Reus唇边那一抹苦涩的笑意，没有看见Reus在睁眼后迅速用颤抖的手拭去了眼角的泪。

「可惜呢，没有成功。」Lewy垂着眼，笑着说，声音沙哑干涩，却没有人有心力指出这点。

「是啊，」Reus的视线越过Lewy落在了他身后，奋力挺直肩背，脸上的笑容一丝不错，轻声回答。「可惜呢。」

 

 

 

 

9.

 

Reus一语不发地领着年轻的Lewy走出别墅，来到渡假村附设的私人海滩，两个人安静地漫步在沙滩上，留下两道深浅不一的脚印，海风扑在人身上凉飕飕地，却又留下黏腻的触感，怎么都是心烦的。

马尔代夫这样的热带海岛，纵然是一月份的傍晚也是近三十度的炎热天气，穿着圣诞图样的毛绒睡衣走在这的Lewy显得格外愚蠢。好在私人海滩上除了他们也没别人在，当初选这个高级渡假村真是选对了。

自从妻子这个单词说了出口，他们之间便像是横亘着一道天堑，不只没有对话，视线也不曾交流过，就连并肩而行的勇气都失去了，一前一后地走着，谁也没心力先开口打破沉默。

Reus走在Lewy前面一小步，无须去看也知道那人的视线正执着地黏在自己后颈上，灼烧得自己背脊发麻。他不自在地耸了耸肩，却突然意识到如今的自己，已经猜不出Lewy在这个当下，是正用什么样的表情在盯着自己了。

 

他会皱着眉彷佛失去了什么吗？会冷着一张脸像是自己负了他？会带着伤人伤己的嘲讽笑意？还是会痛心疾首地拧着嘴角？这家伙总不会真的红了眼眶吧？

别傻了啊Marco Reus，他真有那么在乎你吗？

Reus胡乱猜想，却没有勇气回首面对他，更是不愿直面他们曾经过于熟悉，朝夕相处之下只一个眼神便能知晓对方的想法，可以从眉毛末端细微的弧度辨认出彼此的情绪，甚至隔着大半个球场都能感知到二人的心意，可在九年的形同陌路后早已失去了这份默契的事实。

 

可话虽这么说，有些事情却像被刻在骨血里，即便背对着他，即便事隔经年，即便在各奔前程形同陌路后，自己对他──即便是九年前的他也一样──本该保持尴尬陌生的距离，能友好地说上两句话便已是万幸了，又何必提什么心有灵犀？可Reus也说不上为什么，他就是知道，知道这个人的所有心绪，知道他即将对自己说些什么。

Lewy开了口。「Marco。」Reus闭上眼睛。

 

「Marco，要不我们试试这个吧，说真心话？」

他这时候停顿了下，会紧张地舔下唇。

「你知道的，既然在这么多年后，我会突然出现在你面前，表示你对我来说，比什么都重要。那要不你对我、你对我说点什么吧？」

他在说着连自身都感到尴尬的话时总会结巴，为了缓解这样的尴尬，即便没人在看，也会去抚摸后颈。

「Marco，你有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他正在看着自己，用那灰蓝色的、温柔含情的、令人恨不得想拽着他领子吻上去的眼眸，执着地凝视自己的背影。

 

Reus蓦地回身，便见Lewy的下唇微微湿润，右手扶在脖子后方，满眼都是自己。

 

事隔经年仍对他保有一定程度的了解，Reus有些想笑，更多的是难以名状的烦躁，一时无法遏制情绪，冷笑着哼了声。

「想说的可多着呢，你可是明天就要去签约的人啊。」他凉凉地道。

「但能说什么呢，该阻止你不要走吗？」他刻意别开脸不去看面前的人。

「还是该请求你留下来呢？哈哈。」他又干笑了两声，带了点伤人伤己的讽刺意味。

终究还是说出口了，虽说好在用着玩笑语气能多少掩埋真心，但却可惜他的演技拙劣没能粉饰太平，到头来无论是何样目的都没能达成，空落得人难堪。

他不会留下来的。他不能留下来的。他不可以期待他留下来的。

这又是何必呢。

 

可却只听Lewy安静地开了口。「你会吗？」

「让我不要走，让我留下来？」

「Marco，这就是你这九年来最想对我说的话吗？」

 

Reus愣住了，抬眼看向倔强的青年，看他紧抿着嘴角的执拗，看他眼里深不见底的痛苦。

在这一瞬间，他终于明白了，自已为什么会没来由地感到愤怒。

他讨厌看他自责难受，后悔没让他知道真相，懊恼自己有过一瞬间的卑劣想法，厌倦自己心里仍然有他，惋惜他们错过了这么多年。

你傻啊Marco Reus，过分在乎对方的人，到底是谁呢。

 

于是Reus一把拽过Lewy的衣领。去他的蝴蝶效应，像是他真的在乎似的。

「真心话吗？」

「好，那你给我听好了。」

「Robert Lewandowski，早在你和拜仁签约的前两天，我就知道你要离开了。」

Lewy的脸蓦地惨白。

 

「我说你小子不会是真的傻吧？就算你能说得动多特这边的人帮着瞒我，但拜仁那边不仅有我兄弟Mario，还几乎全是我国家队的队友，有一个算一个，以Thomas为首，全都守不住秘密，我在新年聚餐那天就知道了。」

相较于Lewy的慌乱，Reus倒是很轻松的样子，并没有理会他试着说些什么、而后又躲闪着避开眼神的徒劳举动，只是微笑着继续道。「我要真想留下你，就会在回多特的那天直接杀去找你了，但我没有。我知道，多特没有正视你的价值，没有提供足够让你发展的舞台，而拜仁是德甲的巅峰，是你想得欧冠的希望。这是你一直想要的，我都知道，我怎么可能阻止你？」

他松开了他的领子，低低地笑了起来，带着点苦涩的意味。「我发给你的那封短信，你没看，对吧？」

 

Lewy，明天你能不能在去签约前先来见我一面？去他的拜仁，你爱转会就转会，我才不在乎，只要你别躲我，只要你还在乎我。Lewy，我想你了。

 

「……你对我说了什么？」Lewy猛地看向他。

「九年前的我是怎么想的并不重要，你只要听明白了，若问此刻的我最想对你说什么，我只想告诉你，」他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看进他的眼底，沉声道。「Robert Lewandowski，你给我记住了，你曾经付出过多少努力、背上了多少骂名，一步步走着，赌了命的才走到今天，你不能放弃，你不准放弃。我希望你，不，我要你坚持自己选择的路，不要后悔地，好好走下去。」

「……就当是我欠你的？」Lewy的嗓音干哑，带着自嘲的笑意。

「不，你并不欠我什么。」Reus拉过他的手，坚定地纠正他，一字一顿地说。「你听好了，我才不管别人怎么说，也不管你是怎么想的，你都给我记着，我不怪你，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

「不要觉得自己亏欠于我，不要还去惦记那些虚无的可能性，不要遗憾，不要后悔，不要回头，坚定的，往前走。」

年轻的，倔强的，浑身是刺的青年终于红了眼睛。

 

「去吧，Lewy。」Reus最后温和地道。「要幸福啊。」

他捏了捏他的手，他红着眼倾身去吻他的脖颈，他闭上眼深呼吸，没来得及回抱他，只感觉到他身上淡淡的古龙水味消散在空气中，无声无息。

 

Reus再睁眼时，只见月光洒落在沙滩上，身后仅剩他一人的脚印，蜿蜒绵长。

 

 

 

 

10.

 

在那个欲盖弥彰的额吻后，他们之间第一次陷入了沉默。

虽说方才以谎言编织美梦的嬉笑谈说总令人心慌不安，可眼下这样的寂静却更令人痛苦难捱。Lewy垂着脸，搜肠刮肚仍找不出好的说词来打破胶着的气氛，而年轻的Reus视线涣散没有定点，只隐约越过Lewy的肩膀，在他身后迷失了方向，良久才突然开口。

「要不这样吧，我们试试说真心话？」

他说着停顿了下，Lewy悄悄用眼角的余光去瞥，只见他的表情一片空白。

「你知道的，既然时隔九年后，我还能穿越时间来到你面前，让你再见我一面，表示我对你来说，应该是很重要的吧，哈哈。」

「那不妨，不妨你对我说点什么吧？」他干笑了两声，话声渐低，直到Lewy抬眼对上他的视线，他才支起一个完美的笑容。

「Lewy，你有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他正看着自己，用那绿褐色的、执着不悔的、令人恨不得想把他拥进怀里的眼眸，定定地凝视着自己。

 

是啊，早在第一句谎言脱口时他就该想到的。

他现在握在手上的，可是倒转时间的魔法啊。

他可以让Reus记下自己与金球奖失之交臂的年度，事先给自己打个招呼，要么再多进几球、要么多喂点助攻，要么敦促波兰和拜仁的队友们皮绷紧点，或者干脆点，让Pini提前一年跟拿转会威胁拜仁，在金球的宣传期多给自己造造势。只要能拿到金球，怎么都是值的。

他可以让Reus回去告诉自己，2022年大抵是自己最后一届世界杯了，要把握好机会，钻研对战法国队的阵形，多练练点球，能往前走一程是一程，别留下遗憾。

他可以让Reus提醒自己在2022年与拜仁谈判时再更谨慎点评估，别急着转会巴萨，考虑再续个一年约试试，看能否再拿次欧冠，幸运的话或许金球也有望，不致落得如今不上不下的境地。

他可以的。

 

但算了吧，Robert Lewandowski，他还怎么转达给你呢？你即将要离开他了啊。

你得了吧，Robert Lewandowski，你还凭什么觉得他会帮你呢？你即将要伤害他了啊。

 

那么或者，他可以让Reus跟他走呢？他可以做到的。

他或许有机会，应该说，他有机会的。用当年来不及的告白挽留，以爱为名作为哄骗的借口，告诉他要是不这么做肯定会后悔，会导致多特解散，他会变成一只羊驼，会引起宇宙爆炸。反正他是身处未来的人，怎么说都是对的。

别傻了，不可能的。他不会跟他走的。

如果能做到呢？别骗了，这回实话实说，告诉他，他的忠诚并不如理想中那样被人珍视。告诉他，他白白背了愚忠之名多年最终仍未能得偿所愿。告诉他，他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告诉他，关于他们的，他对他的……

放弃吧，这太危险了，就算有机会也不行。他不能跟他走的。

可这是上天赐与他的奇迹啊。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依然想为他做这场梦，难道这不足以说明什么吗？他为什么要放弃？凭什么让他放弃？也许，这一次也许，他可以，他们可以。

算了吧，都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想这些做什么呢。他不可以期待他跟他走的。

但他可以这么做。他可以再为他做一场梦。

他要这么做。

他……

 

他的私心他的谎言他用迟到了九年的爱编织的美梦已经到了嘴边，在这一刻Lewy几乎没能控制住自己的私心，他想带他走，想和他在一起，想为他再做一场梦。

没错，他要告诉他。因为他爱他。

「Marco，」于是他开了口。「我刚才其实不应该告诉你任何关于未来的事情，即便只是暗示也不行。你知道的，蝴蝶效应。」

「是吗。」Reus安静地凝视着他，微微勾起嘴角。「那怎么办呢？」

「其实倒也没关系。」Lewy深深看进他眼底，一字一顿地说。

「因为那都是我骗你的。」

我爱你，我可以为你留在故乡，或者你为我远走天涯，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在一起。

「我在明天，2014年1月4日，就要去拜仁签约了。」

我爱你，我想要和你结婚，想要和你白首到老，想要永远和你在一起。

「我已经结婚了，就在签约同年。」（注）

我爱你，我们会住在一栋大房子里，养一只狗，种一院子的花。我们会在一起，永远在一起，再也不要分开。

「自我转会后，我们渐行渐远，几乎没有联系，就连社交平台上，都不再关注彼此。」

 

他可以带他走，他有机会和他在一起，但他不能再为他做这场梦了。他不要这么做。

毕竟不管怎么说都是无济于事的啊。他的Marco，他的Marco向来是那样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他忠诚的、倔强的、执着的Marco啊，无论是否了解未来，无论是否知道自已即将离开他，无论是否做好了即将腹背受敌忠心错付的心理准备，都会选择留下来的。

纵然舍不得，但这是他想要的，他要尊重他。

他爱他。

 

「在未来的一段日子里，你可能会，会过得很辛苦，你付出的一切或许并不如你想象中的那么受人重视，到头来你甚至可能开始怀疑起自己的许多决定。」

「但不管别人怎么讲，我都理解你的，纵然有过怀疑，但你肯定不后悔。你曾经付出过多少努力、背上了多少压力，一步步走着，赌了命的才走到今天，你不会后悔，你不能后悔。」

「所以，虽然这样的未来我并不乐见，但这是你想要的，我尊重你。对不起呢，未来的路对我们来说都很艰难，不能陪着你一起走，我很遗憾，但你会过得很好的。」

 

Lewy的嗓音染上了细微的颤抖，但仍试图将每一个划在心上的字都说得平稳，甚至还有心力挤出一个微笑。这或许就是最后了，他要笑着送他走。「你听明白了吗，Marco？」

而Reus的的眼睛渐渐红了，良久才终于憋出一句。「你为什么要骗我？」

「是啊，为什么呢。」他轻轻抚上Reus的脸，不敢多解释，不敢再次越界，不敢保证自己不会反悔，只能用拇指划过他的眼角，才艰难地收了手，缱绻难终。

他等着他掉下眼泪，等着他动手挥自己一巴掌，等着他声嘶力竭地扯着自己的领子质问。

可却只见他的麻烦小孩红着眼，蓦然咧着嘴笑了。

 

他的笑不再是端正得过于完美不真的笑意，而是那样明媚灿烂的歪笑，笑得一如往昔。

是啊，他知道的，他当然知道。

这些都是他无法凭一己之力改变的事情啊。

 

其实他并不是真的那么傻，不是真的以为Lewy会在多特留一辈子，以为他真的会一直在自己身边，以为他们会真的成天瞎混在一起谁也没结婚。他只是义无反顾地堕入了这场时隔九年后精心为自己编织的美梦里。

他既不愿醒来，他便自当奉陪。

 

Lewy这才想起来，他与Anna的结婚照，就挂在自己的身后。

Robert Lewandowski啊，这场梦，究竟是谁为谁做的呢。

 

Lewy口干舌燥，欲语无能，怔怔地看着面前笑意如初的Reus，良久才颤抖着声音喊他。「……Marco，我……」

他是解释不了，好在Reus也无心听他解释，径自语气强硬地打断了他。「Lewy。」

「就算没有你陪着，没有你在我身边，我也会过得很好的，这我相信你。」Reus眼底泪光晶莹，却仍然笑着。「可看在你方才骗了我的份上，你可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Lewy红了眼眶。

「我会过得很好的。」Reus又强调了一次，泪水滑落，一字一顿地道。「请你也务必要过得好。」

 

他温和地对他微笑，他红着眼试图想将他拥进怀中，可他却拍开了他的手，顺势与他用他们专属的庆祝手势击掌，在最后一次小臂碰触的那刻，他再想试着拥抱他，可只一霎眼的功夫，便见那个歪笑着的人从自己面前消失，悄无声息。

 

Lewy一时竟有些恍惚，小心翼翼地伸手，却仅能触碰到空气，指尖冰凉。

 

他对他说谎了。他对他说了那些谎。可他都知道。

即便只是谎言，即便只是编织出来的美梦，即便都是他无法凭一己之力改变的事情，但至少他知道了。

Lewy将脸埋进掌心里，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这也挺好，这样就好

 

 

 

 

11.

 

Reus看着大海兀自出神，沉默了良久，才动身返程。

他走了两步又停下，被过身去，试着用倒退的方式踩在自己原本的脚印边上，制造出两道足迹的假象，可没走几步便踉跄着往后摔，差点没弄自己一身沙，只好作罢，暗笑自己傻。

他回到屋里，见Scarlett还没回来，先是暗暗松了口气，才赶忙把自己反锁进书房里，看着几千张还没签的照片，一时有些哭笑不得，不知等会该怎么跟Scarlett解释为什么闭关了一晚上只签了这么点。

到底得交差，即便心绪紊乱，也只能老老实实地坐下接着签名，日子还是得继续过。

又签了一百张，他的视线突然落到了手机上，猛然想起什么，抓起手机查看相片库，方才给那个人拍下的超级马里奥照片已经不见了，就和沙滩上的脚印一样，也和那个人一样。

在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之外，怕是再没有人知晓也不会有人在乎，跨越了九年的两颗心安静地碎裂，竟是这样寂静无声。

 

他沉默良久，才被手机的提示音打断思绪，只见通知列显示是有人给自己的Instagram贴文点了赞。他漫不经心地点开查看，不禁愣住了。

是他。

Reus的手微微颤抖，费了点劲才准确地点进他的主页，看着里头分别都显示着已关注的两个小字段，过了很才支起手臂挡在眼前，笑了起来。

 

这也挺好，这样就好。

 

 

 

 

END

 

 

 

 

算得上是近期写得最用心的一篇文了，希望大家也会喜欢。

 

一直以来都觉得他们俩在分开后的境遇莫名相似，尤其是近年，莱万屡受挫败而马可也忠心错付。他们都在困兽之斗，都想冲破藩篱，可到头来却什么都得不到。

这才有了这篇文的灵感。

 

他们追求的目标不一样，但灵魂的内核却高度相似。

马可或许曾经有过那一丝狡诈的想法，想藉由过去的这个人来改变些什么，他可以把人留下来。如果他留下来了，或许多特会不一样，或许他们会不一样。

面对这个满心愧疚还在挣扎还在懊悔的人，这是个大好的机会，他可以哄骗他的，但他没有，他不要。

他理解他。

 

而莱万也是，他曾经不理解马可的执着，如今的他腹背受敌，忠心错付，他舍不得。

所以他骗了他，为他做了一场梦。

接着也动过一瞬的念头，想告诉他实情，告诉他你的忠心或许并不如你想象中的那么被人珍视，跟我走吧。但他没有，他不要。

他尊重他。

 

他们都在与当年的对方，也是与自己和解。

 

 

 

 

备注

 

2010/06/13　Robert Lewandowski与多特蒙德签订五年合约

2010/07/01　Robert Lewandowski转会多特蒙德

2012/01/04　Marco Reus与多特蒙德签订五年合约

2012/07/01　Marco Reus转会多特蒙德

2013/04/23　Mario Götze宣布将于夏季转会拜仁慕尼黑

2013/06/22　Robert Lewandowski与Anna Stachurska在波兰成婚＊（因应故事情节需求，故在内文对时间序有所改动）

2013/07/01　Mario Götze转会拜仁慕尼黑

2014/01/04　Robert Lewandowski宣布将于夏季转会拜仁慕尼黑，签订五年合约

2014/07/01　Robert Lewandowski转会拜仁慕尼黑

2015/02/11　Marco Reus在该球季多特蒙德面临降级风险的情况下，仍续约至2019年

2015/04/15　在Mario Götze与Robert Lewandowski于一年内相继离开后，多特蒙德这个赛季的表现令人失望，总教练Jürgen Klopp宣布将在赛季结束后离开

2015/10/08　Jürgen Klopp出任利物浦执教

2015/12 　　Marco Reus与Scarlett Gartmann开始约会

2016/05/10　时任队长的Mats Hummels宣布将于夏季转会拜仁慕尼黑，签订五年合约

2016/07/01　Mats Hummels转会拜仁慕尼黑

2016/07/21　Mario Götze被多特蒙德购回，签订四年合约

2018/03/09　Marco Reus与多特蒙德续订五年合约，至2023/06/30

2019/06/19　Mats Hummels被多特蒙德购回

2019/08/29　Robert Lewandowski与拜仁慕尼黑续订四年合约，至2023/06/30

2019/12/21　Marco Reus与Scarlett Gartmann成婚

2020/05/26　多特蒙德宣布今夏合约到期后，不再与Mario Götze续约

2020/06/27　Mario Götze未能参加在多特蒙德的最后一场比赛，正式告别多特蒙德

2021/05/22　Łukasz Piszczek参加了在多特蒙德的最后一场比赛，正式告别多特蒙德

2021/11/30　Robert Lewandowski在该年度金球奖的职业球员名单上位居第二，未能拿到金球奖，仅被颁发最佳前锋此一新奖项

2022/04 　　Marco Reus多次明确表示为多特蒙德效力是一种荣幸，希望在多特蒙德结束职业生涯

2022/05/30　Robert Lewandowski表示今夏合约到期后，不会继续留在拜仁慕尼黑

2022/07/12　Robert Lewandowski转会巴塞罗那，并于同月在Instagram上取消关注Marco Reus

2023/01 　　多特蒙德传出今夏合约到期后，或不再与Marco Reus续约

2023/01 　　Marco Reus的经纪人Dirk Hebel表示：Marco一直强调多特蒙德对他来说有多重要，但多特尚未提供合约，因此，他们也必须考虑其他选择

2023/02 　　多特蒙德传出将以为期一年并降薪50%的合约与Marco Reus谈判签约

2023/03/04　Marco Reus于对战莱比锡赛后表示，他当然愿意继续留在多特蒙德